清道工情定十字路口

半个世纪前,蔡英因罹患麻疯病被迫离开夫婿和两个年幼的儿子。后来,在命运的十字路口,她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二春。

1939年出世的蔡英25岁那年在父母的安排下,跟一个比她大一年的男子结婚。两人没有感情基础,婚后未久丈夫就有了外遇,丈夫还把小妾带回家中一同生活。蔡英生下大儿子三个月后就患上麻疯病,身体浮现红红的色块,还时常发冷发热。

 
 
蔡英是个说话直肠直肚,非常真性情的女人。(陆奕萌 摄)

蔡英是个说话直肠直肚,非常真性情的女人。(陆奕萌 摄)

第一次去政府医院问诊,医生就告诉她如果病情没有好转,就得送她去双溪毛糯麻疯病院。她知道后非常痛心,不敢再去看医生,直到三年后病情越来越严重,双脚肿大,她才下定决心进院。那时她已生了两个儿子。

赴医院之前她回了娘家一趟,告诉家人“我去双溪毛糯,可能现在去了就没回来了”,父亲和姐姐分别塞给她两块多钱,让她带在身边。去新古毛政府医院那一天,她只带了两三件衣服和九块多钱。当天医生就直接安排警车把她载到希望之谷。

“我这样进来,丈夫也没说什么,什么都没讲,就这样警车载我来,从今以后我就没出去过。我老爸过世那时我回去一次而已。”

“若说不伤心是假的,你离开家里一定会伤心的。那时很凄凉,来到没一分钱,又做不了工,一味睡觉。”她说。

但想到终于离开了残缺变形的家,她又说:“我们这里反而自由自在,更轻松,我眼不见为净,没看到就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住进病楼定时吃药一个月后,蔡英的脚就消肿了,但身体偶尔还是发冷发热。她的病状并没有外显,肢体完好,外表就跟常人无异。蔡英身体好些后,医生说她已可出院,但她一口拒绝。

“我说不要。我出去做什么?我老公又娶了别人。他娶了小妾,我出去做什么?”

为了赚钱重展新生活,她见病情好转就开始工作。原是胶工的她起初在附近的橡胶园割胶,有时午夜12点就开始割,割完见天还未亮就躺在地上睡觉,天亮时就开始收胶,过后自己用扁担抬到烟房去烟干,干了就卖给收胶的人。放工回家后,她还得种香蕉、拾柴、喂猪、煮猪食。

割了两三个月后,她见割胶收入不定,下雨天无法工作,就换工在附近麻疯救济会(MaLRA)的油棕园当锄草工人,每天早上7点工作到下午1点,尽管一天收入只有块半钱,但那毕竟是稳定的收入。

快人快语的她说:“你不做没办法,你不做连一块半都没有。我爸爸妈妈又穷,怎么寄来给我呢?”

她印象中那时有20多个人在油棕园工作,锄草工人和抬水工人参半,抬水工人还得负责喷射农药,大多数是由男子担当。

后来,她向行政处报名应征“皇家工”(政府工),首选是洗衣工,但却被编派去倒垃圾,每月津贴有136块钱。她说:“做这些就这些,什么我都可以啦我说,但求有工做就可以了。”

为了这份工,她花几十块钱买了一架脚车。每天清晨6点半出门前,她就会先就把收垃圾的大桶绑在脚车后座,然后载着这个大桶到病楼准备开工。坐在屋前的秋千上受访的她指着屋边说,“就是那个了。我留下来作纪念的。”屋边的大桶足有半个人高,可想而知载着满桶垃圾骑脚车并非易事。

去到病楼之后,她就得一间间病房去收垃圾桶里的垃圾。“倒多少个垃圾桶有规定的。我好像倒11个,一天。倒完了就载去垃圾炉。那里之前有个垃圾炉,专门烧垃圾的。以前全部拿去那里倒了,倒了然后,然后他有派那些kepala(病楼助理)去那里烧的,你不烧一大堆不是臭死吗?”

蔡英在她的屋仔前种些花花草草。(陆奕萌 摄)

蔡英在她的屋仔前种些花花草草。(陆奕萌 摄)

她说,有时垃圾多时她得来回跑两三趟才载得完所有垃圾。问她垃圾臭吗,她直说:“那不用说一定是臭的,难道还有香的吗?说了是垃圾桶难道还有香的吗?没办法,为了生活。好像有一次那些人丢那些死鸡下去,就有生虫。不知是死鸡还是死猫。有什么办法?鬼叫我们穷啊,硬着头皮上啊!

她工作很勤快,效率很高,通常6点多去,7点多就倒完垃圾了。放工后她还会去麻疯救济会设立的养鸡场(现已发展成马拉大学医学院)栽种景观植物,过后再把花花草草载回位于东院的屋仔摆卖。

每个星期四倒完垃圾后她得打扫参议会礼堂前的十字路口,清理路上的落叶。这是她命运的十字路口,在那里,她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。他亦是负责倒屋仔区垃圾的工人,同样每个星期四都得到这个路口值班清扫落叶。两人日久生情,渐渐走到了一起。

蔡英回忆起从前与先夫旅游度假的甜美时光。(陆奕萌 摄)

蔡英回忆起从前与先夫旅游度假的甜美时光。(陆奕萌 摄)

他俩结婚后互相扶持,渡过平静而美好的婚姻生活。2014年12月,丈夫生病两天后就突然逝世,遗下蔡英孤单一人。失了老伴的蔡英总说自己一生从未快乐过,而且不愿再提起婚姻生活。“不讲了,讲了会伤心。”她说。

“但是我这个老公对我蛮好的,但我都不会开心。我自己不明白,不知道要求些什么。有时想想为什么别人不会,为什么我那么倒霉?会得到这种病?有时会想,不是每次。有时会想,有时不会。”她转念又说:“我进来后欢喜多了,很多人嘛!啊都有很多人啊,也不是只有我一个。”

“现在自己一个很孤独。因为太过寂寞了,这里。你看都没人了。要找个人聊天都没有。我得空就在这里坐着。我很少去找朋友的。”丈夫逝世后,蔡英没看电视时总是坐在屋前的秋千上,晃呀晃呀地过日子。

蔡英当了倒垃圾工人数十年,1996年院区的清洁工作外包给私营公司后她才正式退休,那时她已60多岁。

她和丈夫婚后原是住在东院的结婚楼,但在2007年东院屋仔区被摧毁后,他们被迫搬到中院,搬过来后他们的卖花生意即一落千丈。但那些年的辛劳总算有收成,蔡英还能存到钱跟十几个院内好友一起随团去美国和日本旅行。一谈起早年这段旅程她就精神为之一振。“在纽约那里很好玩啊!”她说。

她和第二任丈夫膝下无子。她怎么都没想到,这一生还能跟儿子相认。当年她离家时两个儿子分别才3岁和9个月大。大儿子15岁那年,他的继母突然带他来看她,那时蔡英还未再婚。

相隔12年再见到儿子,她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是“又欢喜又想哭”。“没想到他会来找我。我原本有两个,一个18岁就死了。”

她儿子从来没说怎么会想找回她,她也从来没问。儿子婚后搬到邻近院区的士拉央居住,生了大女儿后带了女儿再去找她,把断了的亲情再度连接起来。自从蔡英的丈夫去世后,儿子天天打包盒饭过去给她吃,非常孝顺她。时光荏苒,蔡英的儿子现年已59岁,孙女都已30多岁了。

自从离家后蔡英一直都没回去过,直到父亲过世时她才回家奔丧,近年外界对麻疯病的认知有了很大的改善,蔡英没再顾忌他人的眼光,经常回家探望妹妹,重拾遗落的亲情。

蔡英给观音菩萨和弥勒佛献香。(陆奕萌 摄)

蔡英给观音菩萨和弥勒佛献香。(陆奕萌 摄)

口述:蔡英

采访:陈慧思、黄子珊

撰稿:陈慧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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