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丁的表达能力非常好。(陈彦妮 摄)

诺丁的表达能力非常好。(陈彦妮 摄)

斗士内在的精神力量

麻疯病是属于慢性的病菌侵染疾病,主要侵蚀患者皮肤,黏膜,和周围神经,也能侵害深层组织和器官。至今,一些麻疯病康复者身上还留下被麻疯杆菌啃蚀过的痕迹,例如鼻子下塌、手指蜷曲,变形的五官或截锯掉的四肢。如此异于常人的外貌,往往令人一眼就看穿他们曾经是麻疯病患者。

在麻疯病院跑动那么多年,Nordin bin Abdul Rahim是我看过外貌被麻疯杆菌侵蚀得最为严重的康复者。

“我还没入院之前,手脚就很坏了。10岁就开始患病,初初几年只看普通医生,因为还不知道患上什么病。后来知道是麻疯病,但因为求学的关系,就没有来这里治疗。可是你不要看我这样,我有很多朋友呀。我在Bandar Jerantut 中学读书,我的同学都是外表很美的正常人,他们从来不怕我,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玩。有一天放学回家,有个印度人看我皮肤黝黑,跑来跟我讲淡米尔语,我笑着跟他说,我听不明白,因为我是马来人!” 说到这里,Nordin举起他没有手指的手掩着嘴前仰后合地笑出声来。

第一次在病楼遇见Nordin, 老实说,我被他的外貌吓坏了。当时,我正找他对面床的老伯伯借一些旧照片。见到他之后,我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他。

诺丁和疼爱他的母亲和小弟。(陈彦妮 摄)

诺丁和疼爱他的母亲和小弟。(陈彦妮 摄)

那时候他的母亲和弟弟从彭亨来探望他。母亲微笑着帮他抹脸,弟弟坐在他的身边帮他调智能手机,一家人愉快地聊天,他们的互动中间流动着一股非常祥和的气场。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自我介绍,说我想跟Nordin聊聊可以吗?

“可以呀!请坐请坐。”弟弟拿来椅子让我坐下,母亲就陪在他身边。

“他是我的弟弟Mohammad Firdaus,刚大学毕业,正在找工。我们几个兄弟的感情很好,没有分别心,没有比较心,彼此相爱。” 初见面,Nordin 很骄傲地给我介绍坐在他身边弟弟。

“我中六念宗教学校,伊斯兰教育我们不可以歧视跟我们不同信仰、外表或肤色的人,当然也不能因为一个人患病就排斥他,所以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疼爱我。我的父母也给我们很好的家教,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,感情非常好。”

Nordin 的父亲Abdullah Rahim bin Mat Isa是个受人尊敬的中学老师,母亲Zaharah bt Idris是家庭主妇。他是家中老大,下有一个妹妹,6个弟弟。我转过身去问他的母亲是怎么教育孩子的?

访问后,诺丁把手搭在陈彦妮的肩上与她合影。(林美金 摄)

访问后,诺丁把手搭在陈彦妮的肩上与她合影。(林美金 摄)

“我告诉我的孩子,我们一定要为更好的生活而努力,不可以忘记真主。哪一天我们成功了,也不能忘记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,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向善向上,不要染上不良的习惯。” 母亲看Nordin的眼神充满无限的爱意。临走前,她还亲吻Nordin 的脸颊,拥抱他,并抚摸他的头。

后来我跟Nordin 成了好朋友。他经常给我打电话,问我近况关心我的生活,我们无所不谈。有一次,我回槟城几天,他特地打电话要我送他印有槟城海边的T-shirt, 我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呀。他也很不客气的说,“水蓝色和白色!” 电话中,我听到他开心地笑。

当我真的把两件T-shirt 买回去送给他时,他立刻叫我帮他换上,护士长刚好经过,调侃他说,“你不够T-shirt 穿吗?蛤?你假装跟彦妮撒娇呀!”他就认了说,“对呀!因为她疼我呀。” 然后,我们哈哈大笑,一起拍照留念。

其实,Nordin 入院治疗两年后就康复了。1985年,24岁的Nordin 在院内的动物室(animal house)里当助理(animal attendant),负责养老鼠的工作,每月领取RM144.75的工作津贴。他说,当年,双溪毛糯实验室的医生和研究员也以猴子为实验对象,经常从麻疯病人患处抽取有病菌的皮肤组织注射进猴子体内,后来也注射进老鼠的脚掌,每隔一段时间为它们注射麻疯病的药物,看它们对这些药物的反应,以测试这些药物的疗效。

做实验用的老鼠。(陈彦妮 摄)

做实验用的老鼠。(陈彦妮 摄)

“这些老鼠都是吉隆坡医药研究中心(Institute of Medical Research)那里提供的。我们的单位有7个员工,只有我和Lim Yu Tiong 是病患员工,其他的都是政府公务员。我的工作主要是定时喂养这些老鼠,清理老鼠笼和工作地点,这份工作我做了16年。我的上司Kamariah 医生给我很多机会,因为我可以胜任那份工作。”

虽然没有十只手指,面容严重扭曲,但Nordin 并没因此而变得怯懦,反而勇于承受人生的压力和挑战,坚定地站立小小实验室里属于他的位置上,以一种独有的力量奏响生命的凯歌。

“我每天从8点工作到12点,午餐后再从2点工作到4点。2010年,我的右眼受到病菌感染,住院接受手術治疗,被逼摘除眼球导致失明。”

认识Nordin 时,他的左眼视线开始模糊了,无法再工作,但是平日,他还是积极地上网阅读Malaysiakini 的新闻。他叔叔每周给他送来两份Harakah日报让他阅读,他密切关心大马的政局发展,每届大选一定出去投票。

诺丁年轻时在研究室留影。(照片由诺丁提供)

诺丁年轻时在研究室留影。(照片由诺丁提供)

“我们一定要改变,一个民主的国家需要强大的反对党。我们不能静静地坐着等待改变的发生。我从乡村走出来,我知道乡村人的困难生活,我知道乡村落后的原因,基本设施严重不足,孩子们要上学都难,万物起价,还有很多人在痛苦着。我们的思维要打开,要勇敢一点,为了让我们的国家更为繁荣,我们要团结起来! ”听着听着,我想Nordin 如果有健康的身体,他搞不好是愤青的精神领袖。

虽然Nordin的身体很瘦弱,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,但是聊起他最爱的诗人Usman Awang, A.Samad Said 还有他的偶像 Adibah Amin时,他又精神抖擞,侃侃而谈。

“我最喜欢A. Samad Said 写的Hujan Pagi这部小说,还有Benih Harapan这首诗。 我们要捍卫我们说话的自由,我们要敬仰公正,反抗残暴贪污,在捍卫真理方面我们必须无所畏惧!” Nordin 其实比谁都更有条件塑造一个世间受害者的可怜形象,但是他展现出来的,却是一种魅力、轻松和快乐的个性。他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灵魂呀。

我欣赏Nordin坚强的意志和面对苦难临危不惧的勇气,以及他开阔的胸怀和眼光。虽然Nordin 已经过世两年了,但是,我一直庆幸我来得及记录他的故事。他的出现颠覆了我对一般残疾人的刻板印象。我发现,看一个人是否有力量,不能只看外表,真正的力量是不张扬的。

口述:诺丁

采访:陈彦妮

撰稿:陈彦妮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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