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生修行的独居老师

退休老师克里斯南(Krishnan Murugan)独居在中院的小屋里,我们到访他家时,他正煮着素菜咖哩,不良于行的他坐在门边的躺椅上,守着翻滚的小锅。

 

 
 
回想起教书生涯,克里斯南异常兴奋。(陆奕萌 摄)

回想起教书生涯,克里斯南异常兴奋。(陆奕萌 摄)

他在1924年出生于印度,婴儿时期随父母从印度来到马来亚,定居在马六甲。克里斯南是家中长子,父亲是收垃圾公务员,他底下还有四个妹妹和一个小弟。上小学时他的身体出现皮癣和色斑,他和家人都没疑到麻疯上头,直到他患处发肿,家人才怀疑他罹患麻疯病。

但当时是日治时期,人民生活艰苦,他说,家人无法做些什么,只好将他送到河边一间小屋里,每日给他送饭菜。1948年,当地的一名英殖民地政府官员获得消息后,就把他押到希望之谷。起初他父亲还以为他被送到偏远小岛,所以没有来看他,后来知道他被送来这里后,曾来探望他一两次,每次都泪流满脸。

在战乱时期成长的克里斯南只念到三年级就被迫停学,来到希望之谷之后他继续念小学。由于学校规定病患18岁过后就得停学,因此他只念到四年级。但由于当时院内大多数是文盲,识字的他毕业后就被委派在院内的特拉维斯学校教书。

他说,当时只有13个教师,包括一名马来文老师、一名淡米尔文老师和两名中文老师,中文老师有两位,原因是院内华人学生占大多数。当时学生人数大约有250人,他负责教一年级英文和淡米尔文,有一段时期由于师资严缺,他还曾教过马来文。由于学校的空间有限,院方用隔板把病楼从中间分隔充当课室。

 
尽管深受麻疯病之苦,但院区内的孩子都非常快乐及活跃。(照片由赖福兴提供)

尽管深受麻疯病之苦,但院区内的孩子都非常快乐及活跃。(照片由赖福兴提供)

“当时的学生全都不怎么读书的。14、15岁的和12、13岁的全都有在同一个课室内。”由于各年级的学生都凑在一起上课,而学校亦没有培训教师的机制,他只是按照课本教学,并给学生做简单的功课,如填充题、数学题,在课堂上他会让学生做非常简单的生字听写。他说,他是个严格的教师,若是学生顽皮捣蛋,他会用藤条鞭打他们,尤其是坐不牢喜欢到处跑的原住民学生。“不然就无法控制了,因为不是全部学生都一样的。”

他说,学校早上8时到中午12时是教英语和马来文,下午2时至4时则教母语,所以他每天中午上完课,吃了午饭过后还得教淡米尔文,日子过得相当忙碌。“12点钟声响后,他们必须去吃饭。吃了饭后两点钟他们就得上母语课,没有时间,只在运动时比较轻松。”

男孩们正在草场上踢足球和玩钩球。(照片由赖福兴提供)

男孩们正在草场上踢足球和玩钩球。(照片由赖福兴提供)

从前每天下午都有学生在草场上踢足球、打篮球、赛跑等,院区充满生气,每年的运动会是学生最期待的日子,据克里斯南透露,学生会分成四个队伍,队伍以颜色区分,在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上较量竞技。

他说,后来许多学生割牌离院,学生人数逐渐减少,最后只剩下一两个学生,因此学校就在前副总监古玛医生(Dr.Kumar)任内(1961-1977年)关闭了。克里斯南一直执教到特拉维斯学校关闭为止,一开始他的每月津贴只有30令吉,离职前起到175令吉。过后,他获安排转当院民仓库管理员(Inmate Store Keeper),津贴还是维持不变。

他回忆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情景。“以前这里的鸡蛋等等货品不能在外面卖,这里的东西这里吃,这里卖,就连红毛丹也一样,熟了之后只能在这里吃,不能卖,因为他们怕会带菌。独立之后来了个雷迪医生(Dr K. M. Reddy,),他开放了这里,没有雷迪的话就没有这个开放政策,每个人都可以出去。”

雷迪医生是来自印度的医生,1952年漂洋过海来到马来亚,在当时的英殖民地政府医院服务。他是马来西亚医药协会的创办人之一,并在1957年至1961年出任双溪毛糯麻疯病院院长。虽然他只在希望之谷服务短短四年,但却给院区带来许多改变。为了破除外界对麻疯病人的偏见及鼓励病人接触外界,他自1959年起在院区举行一年一度的开放日,并鼓励院民种花出售,以增加收入,因此许多院民仍怀念他至今。

1966年,克里斯南曾跟一名华人和原住民混血的女子结婚。这名女子曾结过婚,与前夫生了一对儿女,据克里斯南说,她并没有患病,但她的女儿患上麻疯病后,洋人警察就把她和儿子一并带过来希望之谷。“白人很严格你知道吗?一个人患病,全家人都要被送来这里。”

搬离病楼后,起初克里斯南是被分配住在三人同住的屋仔,婚后就获分配住到结婚楼。他和妻子一同生活了二十余年,但在1990左右她离开了院区,去到彭亨替孩子照顾孙子。如今他的妻子已去世,而他仍住在当初夫妇俩厮守的“结婚楼”(marriage quarters)。

访问进行到一半时,一位印裔医护人员骑着摩哆来给他送白饭。原来这位大兄每天早上都会来给他报纸,中午则给他送外卖,克里斯南下肢半残,无法出门,就付他一些车马费让他给他当跑腿。

1950年代克里斯南教书时,希望之谷大约有400名印裔院民,每天下班后印裔院民总会聚在印度同乡会(Indian Mutual Aid Association)和印度人俱乐部(Indian Club)打牌、听收音机和聊天,但这两个会馆早已关闭,现在全院只剩下5名印裔院民,其中4名住在病楼,只有他一个居住在屋仔。

克里斯南撑着助行架到屋外浇水。(陆奕萌 摄)

克里斯南撑着助行架到屋外浇水。(陆奕萌 摄)

由于语言的隔阂,他在院区没几个能谈得上话的朋友,他的小屋平日很安静,没什么人来串门子,他习惯坐在靠门的躺椅上阅报或闭目养神,等到新闻时段时就开启电视机打发时间。克里斯南是个虔诚的兴都教徒,自小茹素,尽管入院之初医生曾劝他别只是吃素,但他仍依然坚持素食,现在他精神好时会下厨煮个素菜或素咖喱。

问到如何看待这一生,他说:“我觉得麻疯病是一个惩罚,因为你有罪,才患上麻疯病。我过去曾每天祈祷三次,自从我年老体衰后,就每天祈祷两次。”古老的罪恶论像个巨大的阴影,笼罩着他的一生,这位孤独的退休教师只能通过信仰寻找内心的平静。

信奉兴都教的克里斯南在家中供奉兴都教神明。(陆奕萌 摄)

信奉兴都教的克里斯南在家中供奉兴都教神明。(陆奕萌 摄)

口述:克里斯南

采访:陈慧思、黄子珊

撰稿:陈慧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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