劈柴耕种的生命斗士

每天早上八点多,走在男病楼的长廊总能见到周宝全穿着义肢在院子里劳动的身影。他在病楼之间的空地上种了沙梨树,黄梨和香蕉,这片绿意盎然的园子是周宝全凭着坚韧勤朴的精神开垦的小天地。尽管他在30年前被迫截肢,失去了一条腿,但他拒绝向命运低头,用剩下的一条腿撑过命运的关卡,在院内自耕自足。

 

 
 
摄影机捕捉了周宝全脸上罕见的笑容。(陆奕萌 摄)

摄影机捕捉了周宝全脸上罕见的笑容。(陆奕萌 摄)

周宝全是安顺人,生于1934年,家有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。自从13岁那年住进希望之谷,周宝全就没再回过家乡。刚患病时,他的皮肤生了一片红疹,父母把他送到安顺医院就医,没想到当天直接被院方扣留,接着转送到打巴医院,在那里住了两三天以后,就连同另外两三名麻疯病人被送到双溪毛糯麻疯病院。

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报到时身无一物,就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。他说,转送去别的医院前,他曾要求回家拿衣服,但被院方拒绝,直到后来父母来探望他,才把他的衣服送来。

刚入院时,父母还曾来看他,但随着岁月流逝,他与远在他方的家人渐渐失去了联系。他在院民的陪伴中成长。他进院后住进病楼医病,在病中上了一两年小学。那时特效药还未面世,院方的治疗方式是给他们注射大风子树果实提炼的油。他说,打这种针很痛,且没有疗效,打了之后反而加剧他的病情。

住在儿童楼时(Children ward) 他就开始打工赚钱。他的第一份工是在病楼里收垃圾,一年工资才5块钱,后起到10块钱。两年后,负责人希望他继续做,但他拒绝了。

“不要做了就去做‘皇家工’(政府工)。皇家工18块而已。皇家工是倒垃圾。那时要拉车去病楼,一栋一栋楼去倒垃圾桶。我每天5点多就起床了,洗脸吃了早茶就去病楼工作。倒完垃圾就轻松了,可以去做自己的工作。”

偶尔周宝全会在他的小园地工作到夜幕低垂方休。(陆奕萌 摄)

偶尔周宝全会在他的小园地工作到夜幕低垂方休。(陆奕萌 摄)

18岁那年,他获分配住在东院“屋仔”,告别了住在儿童楼的日子,获得进院以来前所未有的自由。21岁时,周宝全随几个朋友进附近的森林砍树,把树桐卖给前来收购的外人,以制作采锡矿用的“龙骨”(即金沙沟)。

一次,他进山芭砍树时弄伤了右脚,尔后右脚严重溃烂,自那时起就没再砍树, 每周打Sulphone针两次,直到康复为止。其实,院民当时砍树的森林是归马来西亚森林研究局管辖,该局后来严厉执法,禁止院民砍伐树木,院民的砍伐活动才告一段落。

1960年代,家家户户都过着升火烧柴煮饭的日子。那时候,政府还免费派发木柴给所有住在“屋仔”的院民,周宝全就曾经打过“皇家工”,当起砍柴工人,每月工作津贴才31块钱。

“那些木柴都是整罗里载来的,送到东院菜房附近,全部木柴就下在往山顶福惠宫(Fuh Huey Kong)路边的空地上,我和另外两个工人亚柄和亚鸿就负责砍柴。”

周宝全说,他们当年在烈日下用锯子将长长的树桐锯成一段段,一段大概两尺长,再将树桐劈开成六到八块。劈好的木柴也没有绑好,只按照政府规定的每人分量一堆堆地放在地上。分配好了之后,派菜员(attendant )就通知“屋仔”院民出来将各自的木柴领回家。

“我说不出到底我们一天工作几个小时或一个月工作几天,总之我们三个人要劈完所有的木柴就是了,很辛苦的工作就是了!”

在病楼旁的空地种植水果、植物让周宝全赚一些零用钱。(陈彦妮 摄)

在病楼旁的空地种植水果、植物让周宝全赚一些零用钱。(陈彦妮 摄)

 

除了打政府工,周宝全也在屋院里种花、桔子树和圣诞树。那时农历新年前会有许多人来买桔子树,圣诞节来临前就有许多人来买圣诞树,一棵圣诞树可卖约50块钱,对他来说是非常可观的收入。

我们问道,他在这里有吃的住的,为什么会想到要赚钱?少话的他沉吟了一会,说:“有一个弟弟,那时他还没工作……有时有来我有钱就给他一点。”

他突然抛出一句:“现在康元饼厂我看倒了吧?”我们当下都无从回答。原来他弟弟以前是在芙蓉的康元饼厂工作,可是几十年没有再来探望他。不懂弟弟死活的周宝全目前唯一的心愿是找回这个失联的弟弟。

周宝全数十年来在位于东院的屋仔前耕种维生,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。但双溪毛糯麻疯病院2007年的发展计划摧毁了他的家园和生计。

周宝全会售卖自己栽种的黄梨给访客,以赚取额外收入。(陆奕萌 摄)

周宝全会售卖自己栽种的黄梨给访客,以赚取额外收入。(陆奕萌 摄)

周宝全数十年来在位于东院的屋仔前耕种维生,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。但双溪毛糯麻疯病院2007年的发展计划摧毁了他的家园和生计。

他说:“那时你伤心都没办法,那里全部是皇家地方,他要用。”虽然院方有派发赔偿金,但是被迫搬离生活了数十年的屋仔以及放弃经营了半辈子的园地,毕竟是一种撕裂的痛。

家园摧毁后,失了右脚、得靠义肢行走的周宝全选择住进病楼。虽然病楼提供膳食,但他依然坚持工作,以打发时间和活动身体。

不知从何时起,病友就开始利用病楼与病楼之间的空地种植,随着主人去世,这些土地就丢荒了。周宝全“继承”了一片土地,种上红毛沙梨树、景观植物、香蕉和黄梨等,赚一些零用钱。他说,病楼时常提供油炸食物,他觉得难以下咽;有了钱,他就可以骑着脚车到外边去打包喜爱的熟食回病楼吃。

在希望之谷住了接近70年的周宝全感慨地说,在他十五六岁左右,他的父亲来探望他时,曾向医生申请让他出院,但医生却不准他出院。晚年回想起这段往事,一辈子单身的他难免会想象生命的另一个可能性。

 “如果那时给我出去就好了……有可能自己也有儿女了。”神情落寞的他淡淡地说。

 

口述:周宝全

采访:陈慧思、黄子珊

撰稿:陈慧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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